炸年(下)

不需組織，不需協商，也不用理由，「開戰了！」就是一個宣言，一瞬間數十支沖天炮、水鴛鴦、大龍炮，能飛的、能炸的、能響的齊飛過街，一波又猛又急的攻勢，炸得對街一陣亂竄；但菜市場的那幫傢伙也不是軟腳蝦，穩住了陣式開始回擊，不但反擊，還重點的集中火力直攻，這邊重火區，這邊孩子早也料到，各尋掩避；也許要問這群孩子是不是受過軍事訓練？那倒沒有，只是這場戰役早已進行了多年，每逢年初一總有人故意擦槍走火，初六彈盡援絶自動停火，所以不須組織，每個人都知道該作什麼，也期待這場戰役的開啟，戰端一開，立刻漫延開來，街的兩邊短短的百公尺，形成三四處的戰區，每區自動跟對街捉對廝殺，此時戰火燃燒了每一顆稚幼的童心，自動的結成一氣，分工攻擊、運補，就像早就擬訂作戰計劃一樣。

今夜是孩一年的期待，也是讓這群孩子一瞬間成長的一夜，但今年與往年有些不同，戰端開的很早，時代在進步，軍火也大幅提昇，沖天炮火焰又猛又烈，尖銳刺耳的鳴聲更震攝人心，各式新鞭炮令人目不暇已，戰術也更復雜多變。

第一波雙方猛烈攻擊後，接著是戰術展現，只見大海手執沖天炮在手上點燃，像射飛鏢一樣向對街鏢射出去，順子又佩服又帶點害怕的學投射，火花噴在手背上微微灼痛，因有點害怕只投到半街就落地，沖天炮也偏斜的在地面亂竄，引起對街一群人嘲笑，大海在旁邊喊道「順子別怕，用力，像射飛鏢一樣。」順子又射了兩支，就順手了。

對街也密集的丟過來各種炮火，雙邊就邊躱邊丟的進行戰事，一支水鴛鴦落到腳邊，只見二唬一個箭步衝過來，拾起就往對街丟回去，順子瞪大眼睛盯著二唬看，真的佩服的到不行；水鴛鴦不但要投到敵陣地，更要精準的算計爆炸時間，太早投出，會被對方拾起丟回，最屌的是在對方頭上炸開。

說到爆炸那就不能不提大龍炮，它的引信很短，點燃後就要立刻投，否則就可能在手中炸掉，通常在到對街落地後就炸，所以一般小小孩只敢放在地上點，這可是國太的絶活，只見他一手執支短香，一手拿大龍炮點了就丟過街，立刻又從褲袋摸出一個再點，再丟，又快又準，順子是只能在地上點，炸炸罐頭。

「國太，你不怕炸到手？」順子手崇拜的眼光看著國太問。

「不怕，這樣丟才屌，你也試試看。」說著又丟出一個大龍炮。

「你有沒有被炸到過？」順子想到大龍炮的威力就怕，無法想像國太哪來的勇氣。

「有啊！前年第一次丟就炸到」國太看看左右接著說「你不能跟別人說，痛死人了！不過去年我哥教我一種方法保證不會炸到。」其實國太被炸到的事，是大家都知道的事。

順子好像發現寶一樣「教我！拜託教我。」拉著國太央求著。

「不行你太小了」國太抬著下巴說「炸到很痛。」雖然他們倆個只差一年，這階段的孩子差一歲就是老大哥。

「你去年不是跟我一樣大，也學會了。」順子不放棄的說「拜託啦！我絶不跟別人說你有被炸到過。」

國太停了停「好，我教你，不過你要答應兩件事」斜眼看著順子說「第一：你要叫我師父，第二：給我五個大龍炮當拜師禮」

順子想了想，看看手上的炮「可是師父，我只剩六個吔！」攤開手給國太看。

國太看著順子的手「好啦！先給我三個，我放一個你跟我放一個，等一下你再買時要還給我。」國太自己的鞭炮全沒了，只好妥協了。

順子交給國太三個大龍炮，接過來取了一個示範給順子看「你看好，大龍炮要這樣拿」只見國太大姆指頂著炮尾，食指扣住炮頭壓著引線，炮身靠在中指側「這樣拿著點火」

「這樣就不會炸到？」順子質疑的問。

「對！這樣就不會炸到」國太進一步的說明「當你點火後引心燒過來，如果還沒丟出去，火燒到食指就會被壓滅。」

「這樣不會燙嗎？」順子進一步問。

「有點燙，可是絶不可放手，不然一定會炸到手」他慎重的警告著說，然後點燃手上的炮丟向對面，落地後立即炸開。

「我試試看」順子依國太的方式點了炮丟出去，太緊張的關係又丟到路中央。

國太又示範一次「順子你看好，像投球一樣，身體向後轉一些再點火，丟！」又一次完美的投出。

順子又試了試，到第三次終於將炮丟到對面，也抓到了訣竅，大龍炮也用完了，只好開始放水鴛鴦。

拿出水鴛鴦才想到火柴盒在皓子那裡，回頭去找皓子，皓子跟小珍被這陣炮火炸的躱在麵攤車後面，順子跑過去問皓子怕不怕。

皓子笑著說「好好玩，我躱在這裏他們打不到」

一旁的小珍說「皓子，我們回家了，好可怕哦！」

「我保護妳，別怕」皓子學大孩子一樣的說。

說著突然二支水鴛鴦飛過來，落在攤車邊，順子怕嚇到皓子小珍，鼓起勇氣撿起一支就往回丟，正高興自己成功的丟回，卻發現皓子正學自己撿起另一支水鴛鴦，順子嚇了一跳，得正要制止，說是遲那是快，啪！的一聲炸了，皓子楞住，哇的一聲放聲大哭。

「皓子！炸到哪裡？」順子趕忙拉起皓子的手看傷勢，小小的手掌紅通通的，沾滿銀色點點殘餘的火藥，還好沒有破皮，但已哭的接不上氣。

對面幾個孩子卻高興的叫「炸到了！炸到了！勝利！」那個阿龍叫的特別大聲。

順子整個火都上來了「皓子你先回去，哥幫你報仇。」他得安置好皓子，免得再傷到「小珍妳跟皓子先回家。」

牽著邊走邊哭的皓子與小珍往巷子裏走去。到巷子裏安全的地方「皓子不要再哭了，男子漢不可以哭，被媽媽知道她就不讓你再出來玩喔！」半哄半威脅的說。

皓子才強忍著痛抽蓄著說「我不哭，我還要玩。」

「不要讓爸媽知道哦！」順子也怕皓子這一傷連自己都不能玩了「先去小珍家，不哭再回家知不知道？」

「好，我不哭，可是好痛。」皓子點點頭委曲的說。

「你想你是男子漢就不怕痛了。」順子安撫著說「現在我去幫你報仇。」

看著皓子跟小珍離開，順子立刻衝到阿英的攤子，那已有些回來補充彈藥的孩子，順子掏出所有的錢「阿姨全部買大龍炮！」

阿英看著順子說「開戰了嗎？」

順子點點頭沒回話，收著十多顆大龍炮，阿英向屋內喊道「老趙，出來幫忙搬攤子，外面開打了。」看來阿英準備到前線支援了，去年就很多人抱怨說，打戰戰一半還要到後方補給，太麻煩了。

順子帶著大龍炮回到前線，找到國太，國太正忙著撿對街丟過來的水鴛鴦，拿起來就折成兩半，正在燃燒的那一半丟棄，留下另一半成為自己的軍火，有時不得服了這個傢伙的大膽機靈。

「國太，大龍炮給你」順子拿了五個大龍炮交給國太「幫我炸阿龍，他的水鴛鴦炸了皓子。」

「什麼！炸到皓子？」國太大聲問著，接著向忙著向對面射沖天炮的大海、二唬喊話「大海，阿龍炸到皓子了。」

立刻一群人都圍過來問皓子的情況，並引起共憤的說一定要報仇，商討要如何報復，二唬拍著胸脯說「兄弟，你弟就是我弟，這個仇我們一定替你報，大海你說是不是？」

小明子在一旁說「你們可以用我的炮，我們決不可以讓菜市場那幫人好過！」小明子是孩子們中家境比較好的，壓歲錢大人也不收回的，軍火補給到位了。

小魚接口說「我發明一種炸法一定能打敗菜市場的人」狗頭軍師也出主意了。

大家問怎麼做？小魚跑回去拿了二個空罐頭回來，一大一小，大的叫大海拿著，斜斜對著對面，小罐頭叫二唬拿著，並叫國太拿二個大龍炮將引線扭在一起，開始說明「國太你點炮放進小罐頭裏，二唬你趕快將小罐頭套到大罐頭裏，大海你要對準對面哦！」

大海懷疑的問「這樣有用嗎？」大家也不是很有信心，畢竟沒試過，況且小魚常出的都是餿主意。

「沒問題啦！」小魚信心滿滿的說「我保證這會嚇死菜市場的人。」

反正沒試過，大伙就抱著玩玩看的心態照做，第一次二唬罐子沒放好，炮掉出來在地上炸開，又引起對面的人大笑，第二次放對了，碰！一聲巨響，只見罐頭往對面飛過去，對面的孩子不知是什麼飛來全散開了，咚的一聲，罐頭落地，大海手上的罐頭振得手有點痲，小魚大叫「吔！成功了。」大家疑惑的看著小魚「就這樣？」

對面的人也圍到飛過去的罐頭旁看是什麼東西？又是一陣嘲笑，對著這邊喊「喂！我們要牛肉罐頭，鳳梨的不要。」又是一陣狂笑。

這時這邊的孩子又失望又憤怒，連輸兩場，不管了，有什麼都往對面丟，但也占不什麼便宜。

話回到皓子，雖然順子叫他先別回家，可是畢竟只是個孩子，受了傷只想趕快回家找爹娘疼惜，回到家背著手憋著嘴看著腰嫂，腰嫂一看就知道出事了「怎麼了？阿兄呢？」

皓子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沒敢說，小珍在旁幫著說「他被水鴛鴦碰到，很痛吔！」

「夭壽哦！我看看。」腰嫂急的拉皓子的手看「哎喲！紅吱吱都腫起來了。」

桌上竹南跟徐爺也湊過來看「皓子痛不痛？」徐爺關心的問著。

「不痛，我是男子漢不痛。」說著眼淚就流下來。

「還說不痛，眼淚都流出來了。」腰嫂痛惜的揉著小手「這順子我一定要好好甲教示，自己　迌都沒照顧小弟，伊人呢？」

「是阿龍啦，哥有保護我，他在幫我報仇，要打敗阿龍」皓子維護著順子。

這時竹男也開口了「皓子，怕不怕？我們也去報仇好不好？」

「孩子不懂事，你做人老爸還在鬥熱鬧？」腰嫂不高興的說竹男。

「男孩子不受點傷怎麼長大？」竹南一副正色的說「走！我們炸回去。」拉著皓子小手就往外走。

「阿腰沒事，一下紅就消了，妳不用擔心，小孩子嗎！就要多玩」徐爺安撫著腰嫂後也跟了出去。

來到巷口看到阿英跟老趙正在空麵攤上攞炮火，竹男上前買了個大花筒，皓子在後面叫順子。

順子回頭看到徐大爺就站在阿英身後，旁邊老爸牽著皓子，心想完了，老爸一定知道皓子被炸傷了，這下沒戲唱了，沒想到徐大爺對著順子說「戰況如何？別輸了，很丟人的。」順子又看看老爸，似乎沒有責怪他的意思，就稍微放心。

順子續繼點大龍炮向對面丟，雖然都被是被閃過，但至少造成對方很大的壓力；雙方又是一陣狂炸，還是不見輸贏，漸漸雙方的火力似乎有趨緩的現象，大海、國太也有些煩燥的樣子，這時看到竹南走向路中間，順子正擔心老爸被炸到，就有支沖天炮射向他，竹南閃開，又踼走了路邊的水鴛鴦，繼續向前走，這時大家看清楚是個大人，對面的也停止向他投射炮火，走到路中央的取出一管大花筒立在路上，所有人的眼睛一亮「大花筒！」好幾個人不約而同的喊出來；老爸抽出了花筒的引信，點上火又不急不徐的往回走，這時花筒的火焰就在他身後噴出，背著花筒的火光，老爸成了一付黑色身影，順子忽然覺得老爸好神勇。

花筒的銀白色火焰越噴越高都快到二層樓高，中間又噴出好多顆火球在半天炸開成一朶朶的火花，有紅的綠的黃的紫的，煞是好看，最後一陣狂噴伴隨著嘶嘶的怒吼，這時所有的人摀上了耳朶，「轟」的一聲巨響，只見星火濺到十米外，兩邊的人同時狂喊，那聲巨響卻一直留在順子的腦子裏不斷的重覆轟著。

往往花筒出現就意謂著今晚即將休戰了，但這邊的孩子心有所不甘，就在這時對街突然傳來一串連環爆炸聲，一群人鬼叫著，有兩個人影從對面衝了過來，走近一看竟然是大海、二唬！他們趁著大家專注在花筒時偷溜過街，就在花筒炸開後，就在敵後點了兩串拜拜用排炮，往阿龍身上丟，炸的一群人雞貓子鬼叫，衝回來大叫「我們炸到阿龍了！」大伙一陣歡呼，報仇了！一股作氣又是一陣你來我往的狂射。

對面阿龍新衣被燒破了，大喊「癩皮！偷襲！」一心要報復，就在對面跟同伙的不知說了什麼，對面炮火便集中向順子這射過來，順子心頭一驚，閃到幾米外的三輪車後找掩避，奇怪的是炮火沒有跟過來，還是射在原來的地方，仔細一看原來對面攻擊的不是順子，是阿英的炮竹攤，等到阿英老趙回過神已來不及了，炮竹攤已起火了，噼哩啪啦的連環爆，足足炸了近十分鐘才熄火，差點引發火災，再加上幾桶水潑下，沒爆的也泡湯了，對菜市場那邊而言，這是重大的戰果，今夜勝負似乎已定了，更猖狂對這邊叫囂。

實在是吞不下這口氣，好不容易扳回一城，沒一會功夫就輸的這麼慘，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小魚拿了一支小花筒交給國太，並在他耳邊說了悄悄話，國太有像有點猶豫，小魚又推了他一下摧促著，國太才下定決心並對小魚說「要是不成功我一定扁你！」

「這次一定可以，失敗我給你打，絶不還手。」小魚高興的說，連忙在路邊找沒有炸開的連炮頭也交給國太。

大家都搞不清楚小魚又要搞什麼名堂，只見國太拿著六角炮頭跟小花筒走進巷子裏，好久都沒出來，大家也無心再追問，只有繼續將手上剩下的炮竹點完，來結束今晚慘敗，有些人更是提早離開了，大海心情壞到極點，每丟一個炮就咒罵一聲，約莫十分鐘，國太拿著六角炮頭回來了，中央還插著那支小花筒，小魚興奮湊過去問「都做好了？」

國太笑著說「不成功我就捉你去阿魯巴！」說完就在花筒上點火，然後跑到路中線，將六角炮頭當飛盤一樣鏢射出去，炮頭飛轉到對街落地，小花筒也噴出來火花；大家心想縱然花筒威力很大，但也鸁不回今天的局面，只是站著等小花筒爆完就回家吧！

對面的傢伙更是囂張的圍著花筒跳著，阿龍笑著對這邊叫「國太，你送花筒慶祝我們勝利嗎？哈！哈！」

國太小魚看著阿龍淡淡的笑著，不回話。

這時阿龍感覺有點不對勁，突然回身大叫散開，但一切都太晚了，「轟」花筒炸開了，伴隨著點點的漿汁，噴的他們一頭一臉一身，甚至附近的人家裏都不能倖免。

這時二唬問「那是什麼？」

小魚驕傲的回答「爛泥巴，我想出來的！」

國太接口修正的說「是大便，我的！黃金炸彈，我發明的！」

【後記】

這場戰役鸁的很悲壯，犠牲了很多：

腰嫂一整年不讓順子、皓子放鞭炮，禁足到元宵節。

小明子一百多元的壓歲錢一夜全炸光了，初一後收到的紅包全没收。

阿英軍火庫幾乎全毀，年夜後就没有孩子買鞭炮了，因為全被禁足了。（這也教我們一件事，打戰時彈葯庫不能放到前線去）

大海、二唬兩兄弟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天，事後罰抄課文十遍，二唬抄的好像是「七七蘆溝橋事件」那篇。

小魚沒事，因為所有的事他都沒幹。

國太最厲害，破了中國人過年期間不打孩子的傳統，從黃金炸彈爆炸後，就被打到天亮，事後躱到外頭兩天，不敢回家。

更嚴重的是，兩邊街坊鄰居幾乎反目，你指責我的孩子不乖，我說你的孩子没教養。

可歌可泣的一段歷史，如果時光可以重來，你會參戰嗎？

話回到年獸身上，經過了這場戰役，年心裏想我好歹也算是國寶，現在炸到連黃金炸彈都上場了，誰知道日後還會用什麼更可怕的東西炸我？

於是年獸到處陳情，警察局、消防隊、市政府，甚至行政院，在強烈的抗議下，加上環保人仕、動保人仕的聲援，這些大官終於下了道命令，將年列為保育類動物，不可以再炸年了，幾千年苦難終於停止了，年可以退休了；但是沒有炮竹的年，會比較快樂嗎？

漸漸地年就不再出現在人們面前了，而留下那群漸漸老去的孩子們，只能從回憶中，悼念著年。
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