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跟大多數的故事一樣.........在很久很久以前，有一種叫「年」的怪獸，後來巴啦巴啦........ 你們都知道的嘛！
這個年的怪獸每年都得讓炮竹炸上一回，年就這麼辛苦的活了幾千年，也成了人們每年期待的娛樂對象。
一直到有點久又不太久的從前，年來到了公墓，遇到了一群有史以來最刁蠻的小鬼，他們有猛烈的炮竹，狡詐的戰術，最可怕的是，這群小鬼有股死不認輸的鬥志，等著年的到來，年知道今年難過了，但牠不能躱，千年故事還是得延續下去；這天年戰戰兢兢來到水龍頭區（註二），看著人們進行著要對付牠的準備工作........
註一：公墓是指目前台北市林森北路的林森、康樂公園所在地，在日據時代為三橋町行政區，是公用墓地，國民政府來台後將此地撥出安置退役的軍人，老兵們不喜歡用日本舊地名，索性就稱這叫「公墓」，也曾是全國最貧窮的地區。
註二：在公墓違建中，資源匱乏，生活條件差，所以大多二、三十戶人家共用一支水龍頭，水龍頭所在的地方自成居民的生重心區。
【臘月】
水龍頭上的水管不知是誰給換新了，也加長了不少，方便鄰居們拖動使用，龍頭前面有間公共茅房，這兒就是大伙的生活重心區，打理吃喝拉撒的事全都在這解決，所以平日隨著坐息忙閒而有所調節。
到了臘月，準備年節的工作也展開了，這裏就逐漸忙碌了起來，先是臘味的準備，醃肉、灌香腸、曬鰻乾，一些日常難得一見的傢俬本領，這時也一樣樣的出場，家境好點的人家，板鴨、肝腸、金華火腿也晾出來炫耀，村裏走上一圏，高梁、肉桂、花椒香飄處處，戶戶門前高掛各式臘味，高掛除了為曝曬外，最重要的是為防賊孩子偷。
過了臘八開始，人潮就更雍擠，年終大掃除，家當一件件搬出來洗，搬不出來的，水就一桶桶的提進家裏刷；尾牙後開始磨糯米壓漿，蒸年糕，北方人家自然少不了發麵揉饅頭，這時的饅頭跟平日不一樣，不是白饅頭，要穿紅棗肉，最令人懷念的用麵糰作出一件件龍鳳麒麟等吉祥獸，由於我媽是台灣人，不做饅頭，所以我只能跑到鄰居家看，一旁瞎攪和說「大爺做大象好不好？」「大娘我要長頸鹿。」最後當然是被轟出來。
大年夜當天整個水龍頭區更是擠到爆，人多到進出困難的地步，這時才發現這麼小的地方，竟能住這麼多戶人家，大伙各自忙活自家的年菜，洗的洗，切的切，剁的剁，加上此起彼落的鼎沸人聲，熱鬧極了。
「李太，妳水接好水管遞給我一下，我等好久了！」
「劉嫂，妳家老廣今年有沒有做掛鴨？分一隻給我好嗎？去年我家老鬼吃了一塊，吵了一整年。」
「王媽，叫妳家小毛不要在這瞎攪和，擠死人了。」
「老張，別到這湊熱鬧，回你家那邊的水龍頭用，沒看到這兒都擠翻了，老是說不聽。」
整個水龍頭區比反攻大陸還壯烈，不但如此，家裏頭也沒得閒，鄰家竹南大叔熟練的擀著麵皮包餃子，火爐裏煤球旺的吐出火舌，腰嫂用生鐵鍋飛快的翻炒著三鮮，四溢的香氣，誘的一旁順子直吞口水，下了調味，勺了湯汁試味，一旁順子直嚷嚷我也要，隨手捏了塊花枝往順子嘴裏塞，「出去玩！別在這添忙。」順子燙的直哈氣跳腳，才滿足的離開，一群被趕門的孩子聚在一起，開始挨家挨戶的視查年菜去了。
竹南大叔本姓劉，從部隊退下來就到公墓落了戶，三十開外，沒別的本事，就身強體壯，剛退下時到處打零工，後來和老鄉合買台三輪車，兩人輪流拉車生活也算過的去，後來老鄉另謀了好差事，就將三輪車讓予竹南，竹南就獨自一人拉車，苦雖苦，但一個人賺的也比較多，幾年下來也攢了些錢；單身了段時日，畢竟盛年，挨不了寂寞，在鄰居的引介下，花了五仟元在嘉義向阿腰的爹下了聘，娶了差十多歲的罔腰，隔年生下了順子，再兩年又生皓子，雖連得兩子，生活擔子卻壓的有點吃不消，不過總算對大陸老娘有交代，生活也有重心了。
【除夕】
年的味道這時差不多到開鍋的時刻了，一年一度的奢華就要上桌，腰嫂在桌心安置一口銅火鍋，爐內煤火燒著，上頭銅管冉冉的冒著火星，鍋裏滋滋滾著酸菜白肉，白煙飄著酸香味，滷味拼盤、油鷄、全魚、蝦米芥菜、元寶.......，倒也滿滿的一桌，順子一旁幫忙擺碗筷，不時偷捏年菜往嘴裏塞。
竹南在牆邊設起了供桌，小方桌上鋪了塊藍粗布，背牆處貼了一張關老爺的坐像，手執春秋，左右立了關平跟周倉，煞是威嚴，聖像前則立了劉氏宗親牌位和香爐，左右則一對龍鳳麵獸和紅蠟燭，三件果盤，花生、橘子與冬瓜糖，旁邊放了一束無心香三四盒狗頭牌火柴，竹南一會對對牌位，一下挪挪供品，好一會才滿意的拱手抱拳行了個禮，回頭檢視了桌面菜色大致就緒，滿意的點了點頭，對一旁的小毛頭說「順子，請徐大爺過來吃年飯了。」順子立刻回身請徐大爺去，還沒出門就直嚷嚷「大爺！大爺！吃飯了」一路奔出門。
徐爺是隔壁鄰居，竹南山東的同鄉，光棍一個，逢年節就過來搭伙，公墓裏獨身老芋仔不少，年節不是像徐爺一樣在鄰居搭伙，要不就幾個老鄉湊伙圍個爐，平日一人過活就罷了，過年可萬萬不能落單，誰挨的了孤獨的年夜？
一會功只見順子騎在徐爺肩頭上，手上還拎了個荷葉包高叫「大爺來了！」徐爺則勾著兩瓶用麻繩挷的高梁，躬身進門，免得順子撞上門樑。
「順子！又沒樣了。」竹南笑著輕斥。
徐爺放下順子接過手上的荷葉包，遞給腰嫂「阿腰，盛盤上桌，東門市場切的。」
腰嫂用台語笑著說「大伯傳的一定好料。」回身到碗廚拿了磁盤擺佈上桌，烤鴨、乳猪、叉燒三拼，一上桌大伙齊聲「哇！」。
「大哥！又酒又肉的，你嫌阿腰準備的不夠啊？。」竹南半開玩笑的說。
「什麼話！我總不能兩個肩膀扛張嘴就來了。」徐爺用濃厚的鄉音笑答著。
「您坐會，我祭個祖就開動。」一切就緒就捻了香，領著一家大小跪在關老爺、祖宗牌位前祝禱上香叩頭，徐爺則候在一旁，禮畢請徐爺上坐，徐爺則道「我也上柱香」腰嫂則立刻上前燒了柱香遞給徐爺。
接過香徐爺高跪舉香唱道「劉家列祖列宗，今兒個大年夜，蒙竹南兄弟收容，大恩不言謝，只望先祖們庇佑這一家子平安富貴；關老爺您也保佑咱們，早日反攻大陸，落土歸根。」祝禱畢，叩了三個首，腰嫂接回香插上香爐。
竹南扶起徐爺上了坐，大小也依序坐定。
「也幫二大爺擺副碗筷。」竹南交待著，總是會為無法回來的人留個位。
徐爺望著那副空碗筷「竹南啊！你有心了。」紅了眼眶感念的說。
「大哥！二哥現在上頭比咱們過的都好，我們還望他保佑，你犯不著為他難過。」
徐爺同意的點點頭。
上了座，斟上高梁，孩子也滿滿一杯冒著泡的汽水，大伙舉杯高喊「過年好！」，順子伸筷要夾，手背立即被竹筷敲了一下，「你老的都還沒動，你忙啥？」腰嫂喝道。
「好好，來吃雞。」竹南順手夾了塊雞腿肉，往順子碗裏放，也招呼著徐爺「大哥您別見外，自己來。」，皓子則指著烤乳猪嚷嚷我要烤肉。一回你幫我夾菜，我幫你斟酒，好不熱活，一幅年的光景就這地拉開了序幕。
三巡酒後，菜餚漸殘，一年中難得有一天能吃的這麼豐盛，倆小娃也吃的滿到喉頭，順子撫著肚子說「唵爹！以後咱們家像這樣天天過年，你說好不好？」
「好啊！我們都指望你長大後，長了出息，給我們過上好日子呢！」竹南看著順子期許的說。
「我已經四年級了，我長大了，現在就可以給你們過好日子。」順子一副大人模樣的說。
腰嫂笑著說「傻孩子，你才幾歲？不過有心就好。」
「我四年級了也！妳不是說我大了，要照顧皓子嗎？我也可以照顧你們啊！」順子不服氣的對老媽說「我還能像老爸一樣喝酒」說完拿起竹南的高梁一飲而盡。
腰嫂來不及制止「猴囝仔，亂來！」急奪回酒杯。
一陣火熱沖上喉嚨，漲紅了臉「好辣！」用手直搧嘴。
大伙哈哈大笑，「好！天天過年。」徐爺揉著順子的頭附和著「咱們就像這樣，天天吃香喝辣的。」歡笑聲中夾雜著遠處漸密的鞭炮聲。
【過年】
酒菜談笑間，突然一串濃烈的連炮聲起，嚇了大伙一跳，也提醒時辰到了。
「喲！這回誰搶到頭籌？」竹南帶著三分酒意看看腕表「來的早不如來的好，今年我可是準備了八尺的長炮，不怕的跟我來。」
倆小娃興奮的叫道「我要去，我要去。」
竹南取出了一大盤連炮，皓子一旁跳腳叫「我拿，我拿」
順子抽了根香，在供桌臘燭上引了火，高叫「放炮了！」
竹南拖了根竹桿領頭往巷子外路頭上走去，小娃一跑一跳的跟上，腰嫂、徐爺也笑著跟在後頭看熱鬧去。
還沒到路口，劈哩啪啦的炮聲越來越密，倆小興奮的直叫，到了路口早已一大排長桿掛著連炮，炸的整條街煙霧彌漫，煙中透出點點火星，耳朶聽不到半句話，不論大人小孩都嘶喊著，竹南在桿頭上綁上連炮，示意徐爺點火，腰嫂摀著耳朶喊「順子、皓子摀耳朶」
徐爺捉住了火引，點上了香，一陣火星竄出，放手，竹南將竹桿向外斜推出去，炮尾懸吊半空中啪啦啦的炸開了，炮火帶出了濃濃的硝煙，炮紙炸的滿天飄散，看著炮火節節向上竄升，越來越短，終於到了六角炮頭處，停頓了，順子、皓子疑惑了下，沒了嗎？突然轟的一聲，炮頭被炸的老遠，桿頭上只剩一小段的麻繩，皓子也被炸傻了，一時回不了神，順子在旁深深的吸口氣，品味著年的煙硝味，皓子回過神來喊道「還要！再放。」
竹南笑道「沒了，明年再來。」收了竹桿往回走。
順子發現鄰家的李子遊跟李伯也來放炮，喊著要去看李伯放炮，腰嫂揪著倆個小毛頭「猴囝仔，先回家換新衣再出來。」
徐爺環視街上的炮陣，炸的震耳欲聾，腳下一層厚厚的鞭炮屑，鬆軟的像鋪了層軟毯似的，硝煙彌漫，刺鼻的火藥味，說是年味？倒也像戰場，星火裏竄動的人影，好似當年戰場上，硬著頭皮往前衝的弟兄；想起了二弟，出門時娘矚附著好好照顧他，但那場連地名都不知的混戰，二弟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走了，來日到了地下去，如何有臉見娘？想到這兒不禁潤濕了眼，濛瀧的煙霧，化成了二弟的臉衝著他笑，甩了甩頭嘆口氣也跟著往回走。
續 炸年(中)
腰嫂回到家幫兩個小毛頭換上新衣，說是新衣，順子是一套新制服，外面加件去年買的夾克，還有雙運動膠鞋而已，皓子則穿順子過小的尼子外套，裏頭套件毛衣湊和著，腰嫂自己也換了件長洋裝，回到桌前，順子吵著還要出去，竹南說「去呀！去了就沒有壓歲錢。」順子乖乖的坐下喝汽水，竹南也進房更衣。
一會徐爺也換了件長掛衫回來，順子、皓子伸手大聲叫道「壓歲錢」，腰嫂一旁斥責「你們在做什麼？沒教示。」
徐爺示意沒事，坐下對倆小娃說「要壓歲錢要說啥來的？」
順子、皓子自動並列在徐爺面前，抱拳齊聲「恭禧發財，紅包拿來！」說完哈哈的笑著，這時竹南也更完衣出來，啐了小鬼一口，徐爺則放聲笑著說「好！好！」從馬掛兜摸出了三個紅包，一人發一個，剩一個遞給了腰嫂，一旁竹南趕忙上前制止「大哥，小孩意思意思就好，阿腰就不用了。」
徐爺盯著竹南道「又不是給你，你急什麼？阿腰這些年跟著你也夠苦的，瞧這衣裳」指了指腰嫂身上那件有點褪色的洋裝「穿了多少年了？該添件像樣的了。」
竹南說「你掙錢不容易，就別....」
「你怎麼像個娘們似的」徐爺故意板著臉「囉嗦！哈酒！」
竹南也就不再推辭了，上了桌，拿出了兩個紅包，兩小興奮的叫道壓歲錢。
「來！一人一個，別亂花。」竹南交代著。
順子接過紅包，道聲發財了，急忙抽出紅包的鈔票，裏頭一張嶄新的十元票券，接著也抽出了大爺給的紅包，是兩張十元票子，「吔！我有三十塊。」
皓子也學著，抽出爹給的紅包，五張綠色的一元票子，大爺給的一樣是兩張十元券，「吔！我也有。」然後看看順子手上的三張紅鈔票，想了想說「哥！你看我比你的多張。」
大伙也跟著開心的笑了。
腰嫂新重佈了桌面，火鍋裏添了湯，為二老新斟上了高梁，外頭鞭炮聲聲催著，順子可坐不住了，吵著要去放鞭炮，皓子也一旁叫道「我也要去！」
「你不要去啦！，鞭炮炸到很痛，你不怕嗎？」其實是順子不想拖油瓶。
皓子叫了更大聲「我不怕，我要去！」開始有點急了，怕順子不帶他去放炮。
這時竹南出聲「帶上皓子，不然你也別去，有作哥哥的把兄弟晾在家裏，自個去玩的嗎？」竹南有意讓順子學著兄弟情誼。
「我怕皓子炸到。」他知道非帶上皓子不可了，不甘願的說著。
「那就看好他，別讓他受傷。」竹南半強迫著說。
「我會聽話，我只玩火花棒，火花棒不會爆炸。」皓子一心想跟，表示不會惹麻煩的。
「好啦！你要是不乖我就趕你回來。」順子心不甘情不願的說。
腰嫂在旁趕忙的說「大伯給的紅包我先保管，免得全放炮全炸光了。」
順子退了一步，將紅包遮到背後「不要！去年妳幫我保管就沒有了。」
「幫你邀學費了，不然你以為學費哪來？」腰嫂扳起臉的說。
「不要啦！」順子拗著不肯交。
「那就別去了！」腰嫂伸出手，要脅著說。
順子不情不願的交出一個紅包，腰嫂接著也收了皓子的一個紅包。
順子雖然不甘心，但總比不能去的好，於是到供桌前拿了盒洋火，抽了一根香點著，叫皓子跟上，放炮去了。續 炸年(中)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