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國86(1997)年3月4日,林森北路十四、十五號公園預定地拆除了,一片瓦礫中我去走了一趟,一座座礫石,仔細點會找到幾塊花岡石、觀音石的石碑,那是墓碑,碑上寫著死人的名,也寫著十四、十五號公園裏的故事。
就從這些墓碑說起吧!
38年政府撥遷來台後,一群離鄉背井的除役軍人在這兒落了戶,當時這裏還是日據時代的墓地,所以老兵們索性就管這兒叫「日本公墓」;由於物質缺乏,住在這的人只好就地取材,於是一間間「墓碑屋」就這麼地蓋起來了,有位大叔說:「這些『日本鬼子』活的時候給咱們中國人帶來苦難,死後還占塊地,掘他的墳算是客氣,取他的碑是瞧得起他。」不知是日本鬼子自知理虧,還是軍人的煞氣重,幾十年來也不曾聽過什麼靈異事件。入夜後,枕著軍大衣,蓋著綠軍毯,伴著××之墓,明早醒不醒來已不重要了,是豁達?還是無奈?
由於地不用買,越來越多的人投靠到這裏,為了節省建材,常是一戶挨著一戶搭蓋著,比起鴿籠也大不到哪,張家的客廳圍塊膠布,就成左鄰右舍的浴室,李家的餐桌永遠擱在巷口,一起風,只見一家老小護著盤中食的光景;問起房子為什麼不蓋大點,答案永遠是「馬上就回去了(大陸),能遮遮風避避雨就行了!」,「反攻大陸」成了大家唯一的指望,日子就這麼地過了下來,一大片違建社區也就如此形成了。
久了,一些經不起孤寂的人在此成家了,媳婦大多是鄉下姑娘,戰後第二代接著也在這種環境下誕生了,孩子們認識的第一個字可能就是墓碑上的字;有了家小,老兵們的生活也有了重心了,白天出去打打零工,運氣好的找到一份固定的差事,一家子糊糊口也罷了,黃昏回到公墓幾個老鄉穿條「反攻大陸褲」聚在唯一的水龍頭前沖涼,同時瞎扯啖一番,故事永遠從今天的境遇開始,到誰殺的老共多作結束,如果談到家鄉,那話匣子就收不回來了,從「二鍋頭」到「山東響馬」自不在話下,話撂到故鄉的親人時,一群平日鐵一般的漢子也不得就著水龍頭裝沖臉,家鄉的路是如此的漫長而遙遠,未成家的光棍也相互託附著,如果不能活著回去,也要將骨灰帶回家鄉歸根,一旁的小毛頭們聽的如癡如醉的回不了神,直到家裏的婆娘扯著嗓門吆喝開飯時,才意猶未盡的領著小毛頭各自回家。
歲月流逝,老兵的英姿不再,但卻豐富了這塊日本公墓的風采,這裏有走過大風大浪的老芋仔,也住著一群平凡的小老百姓,出過大企業家、政治人物,也有運動國手,連混黑社會的小毛頭,也不輸當年的「山東響馬」,只是大門外那斗大的「反攻大陸」精神標語不知何時被抹去了。
那天我又到整建後的十四號公園,扶疏的草木,幾條石板凳,一位老兵雙手疊扶在杖頭上,臂上的「反共抗俄」的刺青隨著歲月也有點模糊了,兩眼凝望著林森北路上的車陣....
「張伯伯!」
他抬頭看著我,想了老久,才恍然的說:「你也回來了!」
「是呀!現在好嗎?.....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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